不想瘦?胖子:想被當成普通人看待

從小胖到大的蛻變四部曲


第一部、你這麼胖不行

我爸認為女生不要太胖,從小要我減肥,他說一個月減五公斤,就有獎金。我媽為了我的健康,曾帶我去吃減肥餐。因為胖,我被取過各種難聽的綽號。小時候的我很沒自信,會哭、會難過,但也不能怎麼樣。
▲  黃冠潔,160公分/98公斤

談起童年被家人要求身材、被同學取笑的痛苦回憶,黃冠潔「哈哈哈哈哈」的大笑聲中帶了點苦澀,她從不抱怨或抗議:「我沒有溝通,我就是做。」

長大的世界不歡迎胖子   家庭互動影響自我認同

大部分的胖子從小胖到大。父母原本不以為意,甚至會說:「胖胖的很可愛。」直到他們察覺孩子的身材持續等比例放大,大人的眉開眼笑開始皺成一團,胖從「可愛」變成了「可憐」。

小學有次和家人坐車去玩,經過便利商店時,大家都下車買東西吃,我也想買布丁,但我媽說不准,死都不讓我買。她說:「妳已經那麼胖了,還吃布丁!」我記得自己看著窗外,我就哭了。
▲  曾維萱,158公分/86公斤

當時的曾維萱不懂,為什麼「胖」就不能享有與別人相同的權益?胖孩子很早就從家人的互動中領會,長大的世界對像自己這般身材肥胖的人,有差別待遇。

我從小到大就一直是胖胖的。如果不是被長輩不斷提醒「妳要減肥」、「妳這麽胖不行」,我想我會很快樂。因為在日常生活中,一直被他人的言語貶低自己的價值,我才變得那麼沒有自信。
▲  Bernice(匿名),160公分/80公斤


▎Bernice 認為長輩對胖的貶低言語會打擊胖孩子的自信。(攝影/林梵謹)

二八年華的 Bernice 對自己的身心狀態有很成熟的觀察。她表示小時候常為了身材與媽媽起衝突,例如媽媽看不慣她愛吃美食,或責備她的穿著顯胖。

父母不希望孩子肥胖的理由,大致能分成兩種,一是健康考量,二是受到主流審美觀影響;多數父母不希望孩子因外型「輸在起跑點」,或想保護孩子免於他人的欺侮或歧視。

Bernice 說,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理解媽媽為什麼批評親生女兒?隨著年紀增長才逐漸解開心結。

儘管肥胖不見得是後天造成,父母直覺仍歸咎孩子吃太多、不運動或太懶惰,無形中強化「胖」在身體上的負面價值。當胖孩子沒辦法脫離「胖」的狀態時,會遭到罪惡感和自卑感的糾纏,也會基於「爸媽是為我好」的心理感到非常矛盾與自責。

在管教上,家長可以減少批評,改以實際行動鼓勵孩子一起運動,提升健身減肥在健康面向的正向效果。小學教師黃志嘉表示,更重要的是讓胖孩子清楚知道:「胖」只是一種身體狀態,與為人好壞無關。


第二部、胖孩子的教育

我小三轉學到桃園讀書,必須走很遠的路回家,那時有兩個孩子在我身後一邊丟石頭,一邊喊我「胖子!」我媽了解事情經過後,隔天就帶著我到對方家中理論,要求他們向我道歉。
▲  黃志嘉,176公分/120公斤

黃志嘉從小就胖,他深受母親的影響,被欺負的時候就事論事,從不把「胖」當免死金牌,也不因此自怨自艾。

教育兒童胖瘦無關人格   鼓勵胖孩子理性反抗

某天上課,老師說了一則「河馬要搬家」的故事,全班都笑成一團,他們嘲笑班上一位圓圓胖胖的小男孩,就是那隻河馬。胖男孩氣著哭喊:「你們吵什麼吵!」他認為班上的同學老是因為他胖,就找機會欺負他。

黃志嘉解釋,胖的小孩內心比較脆弱,聽到別人說自己胖,容易反應過大、情緒激動,同儕衝突也更多。他告訴胖男孩:「如果有人說你『胖』,先不要生氣或難過,『胖』很正常。如果你認為『胖』不好,你才有問題。你應該要先想自己是不是一個正確無害的人?」


▎身為胖子的教師黃志嘉認為:「不給胖孩子特權,是最好的教育。」(攝影/林梵謹)

黃志嘉認為,要讓胖孩子了解,遭遇不如意時,最重要的是檢討行為,而不是體型。資歷近20年的國中輔導老師陳珊怡表示,追究起許多學生霸凌事件的原點,大多是被霸凌者的言行舉止太白目,很少是純粹針對外貌的霸凌。

「大部分國中小學生的語言能力,沒辦法很精準地表達自己為何討厭一個人。」陳珊怡說:「視覺的事物最能具體描述,『胖』才常被當成霸凌的箭靶。」即便霸凌者是厭惡對方的行為或性格,也會說成「你胖所以我討厭你」,或是用「你好胖」當成欺侮的理由。

黃志嘉分享一次學生之間的肢體衝突:「在一場躲避球遊戲中,我規定球不能砸臉,還是有位學生砸到一位胖學生的臉,立刻找藉口:『誰叫他的面積這麼大?』我很生氣地把他們兩個人都抓出場外。」

黃志嘉問胖學生,被別人說「面積大」會不會不開心?胖學生本不以為意,聽了立刻說:「會!」黃志嘉責備犯錯的學生:「面積大惹到你了嗎?砸臉就是不對。」要求他向對方道歉並和好。

「雙方要互相了解彼此的難處。」黃志嘉說,這個年紀的孩子言行大多是無心,砸到臉的學生的思維要矯正,以免變成一種壞習慣;胖學生也要意識到,當有人做出侵害到身體的行為時,不能就這樣算了,一定要懂得反擊。

黃志嘉認為:「不給胖孩子特權,是最好的教育。」老師或家長的責任是引導他們理性判斷對錯,衝突發生時不用偏頗任何一方,不需要特意將胖孩子當成受害者。當胖子長期被當成弱者對待,久了真的會認為自己什麼都做不好。

Bernice 說:「胖子不需要同情跟憐憫,只需要同理心。」


第三部、樂觀的隱形斗篷

高中時,我是熱舞社裡最胖的女生。身邊很多人抨擊:「這麼胖還敢跳舞?」也常被調侃:「是不是最近吃比較多?」我會開玩笑回應:「對啊,要不要一起吃?」
▲  黃冠潔,160公分/98公斤


▎黃冠潔是一位優秀的舞者,面對身材的抨擊總以能力和幽默回擊(攝影/林梵謹)

黃冠潔高中加入熱舞社,開始站上舞台展現身材與舞技,卻因為體態肥胖而飽受取笑,但她總能幽默以對。

面對肥胖歧視   用樂觀隱藏自卑感

「班上的男生喜歡拿性開玩笑,他們跟我說:『妳老公一定會被壓死』。」外型圓胖可愛的 Bernice 說自己每天哭著上學,就因為男同學老愛宣傳她的體重;跟心儀的男生告白時,還被要求「減肥二十公斤」,Bernice 生氣地告訴對方:「我瘦二十公斤絕對找比你更帥的!」

「胖女生小時候,都會遇到一個嘴砲的男生。」郝天行回憶自己小時候好端端地坐著,突然有一個男生走過來說:「妳大腿好大。」然後跑掉,像是按下抽風機的按鈕,一個無聊的玩笑讓負面情緒隨即捲入郝天行的生活,她開始對自己的身材產生憂慮。

「國高中生的人生階段就是充斥這樣的屁孩文化。」朱志祥說,男生會欺負胖男生、對胖女生說沒禮貌的話,會想找身材姣好的女生交往,反之亦然。

孫家偉 說,在他國高中的時候,常被男同學動手動腳,甚至抓胸部嘲笑,但他會反過來用高大的體型抵抗。孫家偉告白時也被女生拒絕過,對方說:「我寧可跟矮子在一起,也不要跟胖子在一起。」

許多胖子遭受到不平等的對待時,便會反其道而行,以自嘲、幽默、搞笑等正向樂觀的言論和行為,拿回詮釋形象的優勢。

當別人向自己說起肥胖,朱志祥會毫不猶豫地說:「我胖我驕傲!」黃冠潔上台跳舞、面對質疑時會反擊:「大隻又怎麼樣?你會看得更清楚。」

黃志嘉有次搭乘擠滿人的小電梯,卻遇到每層樓卻都有人要搭的尷尬情況。他故意用身體堵在電梯門口,每次開門就搞笑地說:「不好意思~滿囉滿囉!」黃志嘉說,自嘲也是讓大家都好受一點的方式:「我把整件事幽默化,不會有人認為我是胖子死要搭電梯,反而不介意地笑了,我也覺得舒服多了。」

孫家偉卻認為,胖子如果不樂觀很難活下去。看起來開朗的形象,可能是別無他法:「如果不把自己經營成一個正面樂觀的人,就會被當成宅男或變態,沒有中間值。一定也要讓自己看起來樂觀,但我內心還是有自卑感。」


▎孫家偉認為,胖子的環境和生活經驗容易玻璃心或想很多。(攝影/林梵謹)

樂觀也不見得適用於每個人。林宜萱 表示,在國高中生的時候,試圖將自己塑造成搞笑諧星:「我個性就不是這樣,卻逼自己用這種方式得到認同,到頭來既不成功,也不快樂。」


第四部、不用胖定義胖子

有一次高中運動會,班上沒有人要參加跑步比賽,我就說我要跑,大家就覺得「怎麼可能?」後來我跑了全校第三名,全班都很驚訝。大家常常沒有看完胖子的努力,就先對胖子下定論。
▲  黃志嘉,176公分/120公斤

胖子背負了許多對肥胖的刻板印象與成見,像是懶惰、笨手笨腳、動作很慢等等……「不要因為你胖,就什麼都做不到。」是黃志嘉的母親從小到大對他的惇惇教誨。

打破刻板印象   擁有專長建立自信

離開校園後,少了屁孩不經大腦的言語攻擊,歧視仍沒有消失。工作的主管或同事表面上不會直白地攻擊胖子的外貌,但孫家偉發現:「胖讓人在職場上變得不起眼。」

「胖子一定要有專長。」朱志祥主修鋼琴,現在是法國里昂音樂學院的第一獎碩士,他認為專業能力帶來的成就感,有助於自信的提升。「在工作的時候,很多人會忘記我是胖子。」黃志嘉主修長笛,現在不僅致力於青少年和兒童的音樂教育,同時是編舞老師、舞臺表演者和電視節目藝人。

體型高壯的孫家偉,則從社交舞中建立自信。


▎孫家偉看起來文靜,卻很熱衷參加社交舞活動與陌生同好共舞。(攝影/林梵謹)

孫家偉說:「跳舞是一件讓我蠻開心的事,但很多人稱讚我,都是基於『我是胖子』來稱讚。」黃志嘉強調,他期望能打破大眾想像胖子的規則,更希望大家能把胖子當普通人對待。

我的成就感不是因為「我是胖子」而得來,是因為大家認同「我」。不需要給胖子特別多的鼓勵或關心,反而會讓胖子更感覺自己是不是哪裡不好。把胖子當成普通人,相信胖子也能做到一般人能做到的事。
▲  黃志嘉,176公分/120公斤

黃冠潔接觸街舞之後,發現自己是個熱愛舞台的表演控。隨著演出次數的增加,「妳表現很好!」「妳很棒,我記得妳!」這類的觀眾回饋逐漸發酵,讓黃冠潔找到肯定自己的價值,不再用胖定義自己。

「當我在做一件得心應手的事時,會覺得很快樂,我就不會很在意別人看我的眼光。」黃冠潔笑容很堅定,她說:「原來我沒那麼糟糕,反而越來越喜歡自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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